克莫山主山,后山竹屋。
再一次心境受损的谭轩已能下得床来,并且吃得下师娘跟妹妹云梦祯做的饭菜,饭间谭轩向师傅师娘提出要出门游历的事来,得到了师傅一声允许,师娘夏童则较为担心谭轩不能够照顾好自己,全身道力被抑制,用不得丝毫,算上谭轩在道上的背景跟人际,游历一事在她看来,犹如上刀山火海。
单璠提议让梦祯姐跟着轩哥一道出去,好有个照应,倒是不怕事多儿的主儿,单璠的主意没得到父亲的点头,却得到了母亲的赞许。
夏童说:“正好,遇到什么事,梦祯必要时,出手帮帮你轩哥,我们家的姑娘在外头,也能一打十。”
云梦祯筷子捻住米饭送到嘴边,显得羞涩地悄声应了一个是,只是起哄的单璠一听有架打,也想跟去,但就算她到了出族的年纪,却也只能跟着老一辈人出族历练。
听父亲说过,前些日子一名族中前辈,带着四五名少年出族,竟然还有人缺胳膊缺腿的回来,更甚者有永远都回不来了。
单璠现在想起,心头还膈应得慌,自然也就不那么想跟着族中长辈出山。
以单璠的鬼灵精,想都想得出来,那些出去历练的人,肯定没有自报家门。
若是她轩哥道力尚在,单璠也没那么多理由跟去,可现在不一样,轩哥体内的道力再一次被父亲抑制住,梦祯姐姐灵力高超,道力却几乎没有,要是遇到不要命的人,只怕俩人有诸多麻烦。
单璠与父亲说道:“爹啊,你看轩哥跟梦祯姐出去,外面这么大,要是遇上个深藏不露道者,轩哥跟梦祯姐多半应付不过来。要不让璠儿跟去吧,璠儿身上有先祖赐予的一缕气运,只怕化境高手才能在我手中走上几个回合,让璠儿陪着轩哥跟梦祯姐,很合适的。”
单允捻住话茬儿,笑问道:“璠儿,你什么时候跟少之又少的化境道者,过过手了?”
单璠挺起胸脯自豪道:“何止化境高手,京韫叔是御统境还不是输给了我一招。”
单允笑说道:“照你这般说法,恐怕溪枫跟雷钦两位供奉长老,也不是你的对手喽。”
知道父亲说笑,单璠坐在位置上拉扯着父亲的衣袖,晃悠道:“好爹爹,璠儿都十七啦,再过四个月就十八了,有能力保护好自己,轩哥是你得意门生,梦祯姐也算你的半个弟子,再加上我,天下又有哪里是去不得的,就让璠儿也好好历练一次嘛。”
“能做到对你轩哥的话言听计从?”
“当然能,我可不想缺胳膊少腿儿。”
“好,那就去问你轩哥什么时候出发,准备好行囊。”
单璠一阵欢呼雀跃在竹厅里跳跃着,一会儿兜着谭轩转圈,一会儿拉着云梦祯原地打转,开心得不得了。
最终在山门的单族同胞瞩目之下,二公子单允的得意门生、道灵界的而立道者状元郎,以及灵力上算半个徒弟的云梦祯,带着单璠这位老族长远远看着都要掉眼泪的拖油瓶,三人背负行囊开始了行走江湖。
在这艳阳高照的山脉里,三人刚到人潮攒动的湘潭城,怕晒的单璠就摘来了三支芋头叶,她跟云梦祯一人手持一扇,而大病初愈的轩哥不怕烈日,身子骨行走半天也不见回暖的他,此时倒还觉得烈日很亲切。
经过两天的休整,湘潭城在一夜之间,已斗转星移般换了主人,失去了洪立秦的势力渗透,星冥帝国唯一一位国外城镇的城主江道南,立马感受到阳家堡的势力,已不敢攀附于此,心情那是个爽。
湘潭城的街道上依旧繁荣,走在街上的单璠对道上的江湖打杀甚是期待,单璠这位集各方天之骄子目光于一身的孩子,有种不可一世的随和,丫头性子比较急躁,总是在念想‘怎么还没有人来找轩哥麻烦啊?’
与之相比的云梦祯,却能做到真正的待在谭轩身旁,安安静静的那么一个人,像极了一只猫。
头顶的叶子一颠一颤,抖动的幅度一大一小,蹦跳的单璠逛悠到谭轩身边,问道:“轩哥,你在道上的仇人,有没有很多啊?”
不知道这丫头脑袋里又在想什么,身形走路显得孱弱的谭轩,简洁道:“不多,也不算得少。”
单璠目光东望西去,周围的来往人群,也没有谁偷偷摸摸地往他们这边瞟,有些失望的单璠幽怨道:“那怎么还没有人来打我们啊?”
谭轩食指戳了戳单璠的太阳穴,笑骂道:“你这典型的皮痒痒啊,实在不行,找你梦祯姐给你解解乏?要是你梦祯姐不够你打,若真有人来找我的麻烦,那就要麻烦小璠了。”
单璠嘟囔着小嘴,来到云梦祯身边,她挽起姐姐的手臂道:“在咱们单族跟云族里,梦祯姐灵力自认第三没人敢人第二,但是绝不会用来欺负我的,哈……梦祯姐?”
与谭轩不同,云梦祯伸出玉脂纤手,放在单璠被谭轩戳过的太阳穴上边儿,轻揉道:“小璠是姐姐的心头肉,哪里会欺负你,自然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,若是有人来找你轩哥打架,一切有姐姐看着,出不了乱子。”
单璠傻傻一笑,她不怕事儿大,想起什么说什么,只道:“到底是谁能够教出梦祯姐这样的姑娘来啊?三伯是没可能了,梦祯姐肯定是从三姨那儿学来的这份知书达理。”
云梦祯笑眯了眼,问道:“这才没出来两天呐,一路上小嘴儿就甜得不行,小璠不夸姐姐,就不舒服的是吗?”
谁知单璠一本正经地问道:“梦祯姐,你做我嫂子得了,反正我轩哥三十多的人了,也娶不到别人,干脆你委屈一下。”
被问的云梦祯没什么反应,却是走在前边儿的谭轩一个趔趄摔倒了,云梦祯上去将他扶起,替他掸去身上的尘土,自顾自道:“小璠说话不懂事,你这么大的人了,还不小心。”
谭轩正了正仪容,盯了单璠妹子一眼,他与云梦祯便无他言。
思想成熟的梦祯姐,一句话就破了自己带着玩笑的提议,单璠嘀咕了一句:“梦祯姐比我娘都沉稳。”
而单璠是个乌鸦嘴,刚说没人来找麻烦,就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青石板路上,三人的去路被人给拦截了。
——
廉光药馆内,收拾完行囊的凌元跟张莎告别,临走前,张莎替凌元准备了好些牛肉干,是她前段时间储备在缸子里的,结果凌元说他全要了,张莎嘴上嘀咕凌元一点也不给自己留,心中却巴不得全给了他去。
凌元走过了两条街道,直朝城门而去,却被当前的阵势惊住脚步,前方三人背向自己,两女一男,在他们前方还有俩人手持刀剑,面目严谨肃穆。
使刀的汉子与单璠三人直言道:“听闻谭公子心境受损两年来,一直在克莫山中足不出户,道力连跌两境已至地守。今日黄易山将谭公子劫下,实乃技痒,你我虽然无冤无仇,要说我卑鄙无耻也好,在下老早就想领教下谭公子的技道跟传说中的仙道鬼术。以前的谭公子在奉观境,自然不能冒犯,但现在谭公子跌下神坛,我黄易山厚着脸皮也要来讨教一二,还望谭公子给个面子,”
在旁的瘦子将手中宝剑换了一只手,振声道:“在下剑山黄易鹿,同样想领教谭公子身手。”
被气得小胸脯起伏的单璠,指着使刀的大汉跟黄易鹿道:“果然很卑鄙啊,典型的乘人之危啊。你们俩都是什么境界的高手?如此下作之事都做得出来,不怕其他道友耻笑!?”
才出族的单璠性情大好,有着无论见好人还是歹人都要对上几句豪情壮言的心境,倒是被迫使得单璠反客为主,变得比眼前的黄易山跟黄易鹿还趾高气扬,内心有愧的俩人,面色瞬间难堪。
黄易鹿别过半个脸去,不愿提及道:“在下练剑二十三年,境界仍在恒听。”
黄易山则没搭腔,怕是在单璠面前,已丢不起这脸了。
单璠呵呵一笑,忽然有些同情面前的俩人,打架讨彩头居然都这般笨的话,这样的心境,恐怕将来自己会将他们甩得很远。
心境被种得满满,单璠觉着根本不用自己出面解决,丫头片子摆了摆手,将这俩人扔给了谭轩。
没了道力的谭轩,没有与面前的两位道上前辈说实话,怕引来更多的是非,本想说明身体不适,要推脱之时,一旁的云梦祯往前一步道:“轩哥跌境不可一战,此战由我来。”
言简意赅的话语,让前方的两位大男人神情异样,云梦祯瞧出问题所在,道:“此战点到为止,不伤和气,将来若是有缘再见,咱们也就算是朋友了。”
跟谭轩走在一起的姑娘,能够说出这样的话,身份绝不普通,黄易鹿俩人怕的就是这一点,但善解人意的云梦祯为避免谭轩难堪,打算独战。
用刀的汉子黄易山往后退了一步,让出了主动权。
用剑的黄易鹿心情畅快,大笑着喊了一声好,他看中的是云梦祯说话带来的将来,豪气万丈,一把抽出长剑,主动出击。
云梦祯两手捏法指,灵气如淡绿水雾在转瞬间上手,源源不断地冒出,在黄易鹿的那一剑刺来之时,已凝结成铠,将整只手覆盖。
这一神技在黄易鹿看来,以为自己见了鬼,但他依旧持剑一往无前。
剑气的狰狞刺耳之声,使得单璠捂住耳朵,肩头却被她轩哥掌住,往后撤到五丈之外。
见过灵力外溢的人,道上几乎没有。
两年前,阮青海持大空济世向单允问了一剑,但也是男子之间的较量,而今日的云梦祯为女儿身,竟然也能封神开先河。
灵力的修炼比道力,难上加难,能够灵力外溢的绝技,同天道者一般处于传说中,今日黄易鹿得见如此稀奇,情志更是大为所动,声量高涨道:“姑娘居然会这一招,何止是巾帼不让须眉,简直比得上传说中的天道者了,但我也不惧怕什么,且看这一剑又如何!”
云梦祯女儿家,气小身薄,虽然灵力高超,世间罕见,可道力连开印都算不上,面对恒听道者的第二招,云梦祯不敢小觑。
突然之间,云梦祯后背蒸腾起大量灵力,随即她的整个后背,由三根嵌入地底且有茶碗粗细的莹绿灵线支撑,灵线的另一端,分别衔住云梦祯的琵琶骨以及后腰。
这样的御敌之势,在此时的道灵显得异常刺眼,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形态,犹如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。
灵力外溢是神技,黄易山跟黄易鹿兄弟俩人,包括见多识广的谭轩,和天不怕地不怕的单璠都无可否认。
黄易鹿的这招剑法走灵蛇位,攻的是云梦祯的上路。
蝴蝶张开的翅膀将云梦祯包裹其内,周身灵线交织成灵铠,云梦祯右手将刺向她眉心的剑刃握住,左手推掌,击中黄易鹿的下颚,力道不轻,使其双脚离地往后,翻了两番,才止住身形。。
侃侃使得身形稳住,黄易鹿没有头先着地。
不等黄易鹿的下一招挥至面前,云梦祯也主动追击,她收回了背后支撑自己的实质灵力,奔走中的云梦祯,身体机制比不上寻常男人,更别提拥有道力的道者,但她控制着地面的灵柱,将自己往前方急送,半空飞起来的云梦祯速度之快,让恒听高手黄易鹿咋舌。
本想以第三招主动出击的黄易鹿立马收势,眼瞧云梦祯攻势迅猛,吓得他想要转手驾出御敌之势时,居然发现自身已动弹不得。
黄易鹿低头细看,才见到自己的双臂、脖子、后腰以及双脚都被绕上了丝线,是灵力外溢深埋进了地底,灵线如树根,在泥土中扎根。
黄易鹿奋起体内道力,想要挣脱束缚,却无可奈何,可想而知缠绕全身的丝线,至少已在地下延伸至十数丈。
最终以云梦祯一记手刀横在黄易鹿脖颈上,那隐隐笼罩手掌的绿色灵刃,就冰冷冷地抵着喉头,身形后仰数寸的黄易鹿,大气不敢喘,最终他只能仰头认输。
这场战斗若再来俩三招,道力尽数迸发的黄易鹿,恐有反击之势,但云梦祯打得就是个出其不意。
远处的单璠大呼万岁,却瞧见轩哥的眼神忧愁,她止住蹦跳的情绪,也有些失落:梦祯姐在前头拼命,你倒一点也不关心,真不是个好哥哥。
可单璠也没法啊,这两年轩哥都这么过过来的,单璠也不能当面责怪轩哥做得不好。
轩哥是第二次心境受损,肯让爹爹为他保留道力,已是心有明镜之观。
这些天轩哥情绪都很稳定,前方的战斗令人心惊,万没有突然冒出来的思绪夺走他神采,心想是不是睹物思人,单璠顺着眼光望去,才瞧见了个熟悉模样。
单璠一眼就认出那人就是凌元,小丫头抬起手臂直指凌元,底气十足道:“喂!臭小子,你来这里做什么?!”
眼光毒辣的单璠,瞧见望向自己的凌元脸色不太好,但在四年前,她使劲儿护住父亲的画面依旧清晰,她奔走到凌元面前,指着他的鼻子警告道:“你来湘潭城做什么,我不许你再打我爹的注意!”
单璠的模样,在凌元的脑海转悠许久,才回想起她是大叔女儿,但凌元跟不上单璠这一惊一乍的节奏,白面上的唇齿微微张开,不愿跟单璠发生不愉快,心情沉闷的凌元转身就离开了。
单璠还想跟突然冒出来的凌元好好叙叙旧,不料自己的情绪好似将他给气走,凌元转身时的眼神告诉单璠,凌元就是嫌弃她。
打发走了黄易鹿俩人,云梦祯快步走到单璠身边,瞧见调头的凌元单薄的身影,第一次说了单璠的不是:“小璠若是觉得凌元对你这么冷淡,让你不舒服,下回就不能这么指着他说话了。”
“我才不要他怎么对我,我是不会让他再来抢我爹的。”
不愿在哥哥姐姐面前认怂的单璠没懂云梦祯的意思,直到她不经意抬眼,瞧见云梦祯正眼看她的目光后,她才意识到姐姐在责怪自己。
单璠也来了脾气,低着头转过身去,个人闷着气,不再理会她梦祯姐了。
“牛角尖!”嫌弃的声音出现的同时,单璠的脑袋被云梦祯狠狠一拍,吃痛的她转过身来,瞧见梦祯姐已往回走,委屈得只能慢步跟上,边走边嚷嚷,“梦祯姐,你干嘛打我……”
云梦祯不理会单璠的情绪,脸色平静地跟谭轩说道:“轩哥,我们去虎伯城大概得两个月,一会儿吃了饭就继续赶路,你觉得怎么样?”
谭轩没有意见,虎伯城有位朋友做寿辰,到得越快越好,点头允了云梦祯,而后头跟上来的单璠则抱怨道:“我们在湘潭城休息一晚再出发嘛,一身的汗,得好好洗洗。”
谭轩望向单璠,却没给她应答,倒是云梦祯怪道:“你跟谁说话?称呼都没有。”
一瞧梦祯姐还是这态度,受不了的单璠哇的一声大叫,她委屈得哭泣道:“梦祯姐你干嘛这么对我,刚刚还说会好好疼我的,怎么打了一架回来,就嫌弃我了,还不如我去收拾他们呢!”
云梦祯环臂在胸前,怕自己心软,就将身子转了过去,她被单璠气得不打算再溺爱。
一旁的谭轩心疼自己的璠妹子,瞧她哭的伤心劲儿,赶忙圆场道:“好好好,咱们先在湘潭城找一家客栈休息一晚,明早再上路。”
单璠要的不是这个,她抽泣着,走到谭轩身边,想要靠近云梦祯,却瞧见她的梦祯姐又走远了。
脸上的神情静止住,可眼眶依旧通红,单璠的眼泪悄然流下,不知道梦祯姐干嘛要生这么大的气。
谭轩说出了真相:“小璠是知道的,凌元是星冥帝国的皇子,可还有一点的啊,凌元的母亲跟你梦祯姐的母亲,是很好的朋友,算起来,刚刚你梦祯姐本该跟凌元相认,再像对你那般亲昵一般,叫他一声弟弟,你梦祯姐是怪你没礼貌。”
谭轩没心责怪单璠,小丫头在他眼中,只要安全就什么都好,他安慰道:“走吧,我们跟上,一会儿到客栈,我去个你梦祯姐说说,好叫她别生气了。”
单璠好哄,谭轩的话让她深信不疑。
一路上,单璠远远地望见云梦祯逐渐模糊的身影,她自语道:“可我好难受梦祯姐这么对我,以前不是这样的。”
谭轩走得慢,对于单璠这向往族外世界的丫头,他解释道:“小璠,以前你在族里,有人心疼有人爱,那是族人都觉得你真的很可爱。可现在出族来了,道上的规矩,不是一些待人接物就能囊括的,并非你梦祯姐看你是妹妹就让着你,更不是她故意装出来对你好,而是你梦祯姐觉得你,少了一样东西,必须得由她来给。”
“可在族里的时候,梦祯姐就是对我很好啊,我能缺少什么东西,能让她这般生气嘛。”
一说起过往云梦祯对自己的态度,此时的单璠又想哭了。
谭轩摸了摸丫头的脑袋,笑说道:“在族里的时候,你梦祯姐对你好,是因为已经有人对你严厉了嘛。”
还不算傻的单璠抹着眼泪问道:“我缺的是我娘吗?”
谭轩点头道:“这可不,你扪心自问,有师娘在的时候,小璠是不是很懂规矩,活脱脱的是大家眼中的乖宝宝?”
单璠没有接话。
谭轩继续道:“你梦祯姐八岁就跟着云族长历练江湖,跟咱们单族十六岁才能出族的族规,全然相反,师傅他头回首肯让你出族来,定也想小璠你多点经历。不过话说回来,刚才你梦祯姐的狠劲儿,我都是头一次见,要是我犯错也被她训一顿,那可就惨了。”
单璠委屈地看着轩哥,谁知轩哥苦中作乐道:“这螃蟹肉被小璠当苦莲一块儿吃了,今后轩哥也就有了心理准备,若再被你梦祯姐理骂的时候,肯定没小璠现在这么难过了。”
泄气的单璠再一次抬头远望,发现梦祯姐驻足在一家客栈门前,正等待着他们一起入店。
——
崄巇山,苍灵门。
这座虎踞中原深处的门派,存在的时日,才短短三十几年。
苍灵门山门下,行来仨人,一老二少,年纪大的老人家步伐轻慢,年纪稍大的女人雍容华贵,年纪小的女孩亭亭玉立。
山门下的数名看门人撒刀抱拳,道:“恭迎门主。”
女孩第一次来崄巇山,门主特意嘱咐道:“柠儿,咱们到地儿了,一会儿上了山,就当是自己家啊。”
林羡微微低着头,怕左柠听不见,又仔细交代道:“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,别跟爷爷客气,待会儿见了你小叔,招呼招呼就好,不想理就不理,你啊,就陪着爷爷在这崄巇山,呆个十天半个月,想走了的时候,爷爷再亲自送你回国。”
一旁的妇人笑说道:“师傅,柠儿有我照顾着,您老不用担心的。”
“不用我担心?”
林羡眼神警告徒儿别多嘴,却没敢在左柠面前提及雨蓬城被破一事,他继续护送着左柠上山门台阶,将全程爱徒凌萱甩在身后。
倒是看门人一齐喊了声:“小姐好。”
凌萱对谁都可亲,她低首应是,有一种回了娘家的感觉。
林羡做事低调,作为门主,关于自己的生活,小到做饭洗衣都是亲力亲为,众青使向门主提及过,此类事交给下人去做就好,可林羡没多理会,更没说出他不想让别人做了他妻子的活儿,既然墨灵走了,理应全都由他接手过来。
门中即便有什么大事儿,譬如哪个地方出现较为强横的道者为非作歹,林羡也都一个人去,一个人回。
除开四年前,儿子与孙女儿凌澈湘潭城遇袭一回,他是带了青使老大爵歌,以及千鬼一道前往,可也就这么一回了。
不喜张扬的林羡,居然在崄巇山里山道小路上,逢人便说身边的这位小姑娘,是自己远在星冥多年未曾谋面的孙女儿,今日回崄巇山特来看望自己,那一脸的喜悦跟骄傲,是这位问鼎道灵最强者,多年来都不曾有过的。
左柠跟在林爷爷身旁,见人就称呼叔叔好、婶婶好一类的乖乖词,直到这一幕被困扰多年的凌萱瞧在眼里,心中才多有慰藉。
接下来的几天,苍灵门上下都知道崄巇山,来了一位比曾经叱咤全门的凌萱公主,更厉害的左柠郡主,除却庄启圣这位谁也不在乎的青使,其余十位青使大人物,在遇见左柠这位门主心头肉的时候,无一不主动招呼。
后山上的百座院落里,分别住着数百名被摧毁道力的道者,左柠有问过曾经拥有过道力的罪人,是不是跟普通罪人分开住,才不会被人欺负。
因为久侵军营的左柠知道,这两类人待在一起,肯定是普通人吃大亏,与老兵新兵一个道理,当然前者可能还会更偏激一些。
但是左柠被告知的是,普通人犯罪,被执行了责罚后,都是送还回家,并不带回崄巇山。
左柠的性子在崄巇山获得释放,这方好山好水的地儿,就适合拿来玩儿,好玩喜动的她在山间到处逛游,小姑娘的活泼让林羡心里畅快。
崄巇山规矩虽然严格,但不免左柠会遇见仍旧心有歹意的罪人,故而将其子林墨势在必得的第十二面青使金牌,交给了左柠,还叫她就挂在腰上,让人看着气派。
左柠不懂其中缘由,因金牌上只烙有图案,并无文字,她权当林爷爷送她给的礼物。
左柠才来崄巇山的时候,心头总是砰砰跳,她很期盼却又害怕见到小叔,但真要选一个来的话,她肯定会选择见面。
所以已暗自下定决心,要与小叔分开界限的左柠,倒有些希望快点见到小叔了,因为她把自己放在了道德之内。
这几日林墨都不敢走太远,就窝在后山附近的几个地方,他总是用练武的方式,来忘掉左柠郡主的消息,这一练就是好几天都不停歇。
有犯人路过,瞧见少门主就没停下来的身影,心念着难道心境如初了?
这天午后,左柠顺着山道游玩,两侧是密牙树林,两耳虫鸣不绝,偶尔的清风吹在衣着简洁的身上,左柠清凉舒爽。
前方密林遮掩处传来一阵喝彩,声量高扬。
左柠一时好奇,快步走去,映入眼帘的是有人在空地上施展真法绝技,得了周围奇形怪状的人们喝彩。
说是奇形怪状,是因为那些人大多都没有左臂,肩下空荡的袖管无主摆放,更甚者,有人两只臂膀都没有,左柠明白这些人都是在此服刑的道者。
而在这群人眼中的被喝彩者,左柠定眼瞧去,顿时晃了神,这不是与她有过两面之缘的小叔么?
就是两年前,分别从采花贼房子已跟悍匪芹令基两人手中将她救下的林墨。
来崄巇山好些天了都不见他人,原来是在这里钻研技道。
自我暗示的法子当真好使,主动心有芥蒂的左柠不再有过多的奢求,她移步将自己藏在粗壮的大树下,瞧得很仔细,手中持刀的小叔身法极快,只是那意料之外的出招,与让人匪夷所思的身法甚为怪哉,寻常道者根本难以效仿,所以她担心这是林墨自损体质换来的。
那把刀通体漆黑,刀身有常人臂长,是林爷爷出道时就用上手的厥犁,这把刀在苍灵门极富声望,不论青使一众,还是居住后山的道者们,见此物如见门主。
与赤-魔、仙灵、臧绒三把拥有剑魂刀魂加持的不同,这把厥犁材质不明,使用过的人屈指可数,能够称得上名刀的缘故,只因曾经的主人是林羡。
从上回雨蓬城小叔追凶,左柠有幸替小叔接住厥犁后,感觉这把刀比她星冥厚背刀还重上几斤,拿在手中也确实不适合女儿家,可也否定不了这把厥犁刀的好。
让左柠惊讶的是,小叔竟然能够以气化意,是灵力外溢较为初浅的一种,但还不能够凝气成线。
但已经是很厉害的天赋了。
左柠瞧得小叔以清澈白光的灵气牵扯厥犁,使其环绕周身上下。
这一绝技被在场罪人瞧得赞不绝口,但林墨却没展示几许,便收刀收势。
有人问道:“林小子你这收刀收得不对啊,照你的灵力深浅,完全可以将厥犁飞至周身丈外,方才你的施展很顺畅,可你如此收刀,倒显得急躁了。”
握刀在手的林墨正身道:“前辈有所不知,方才施展灵力外溢的时候,我的确是故意仓促收刀,并非我施展不出来,而是觉得这把刀……”
林墨低头瞧见握在手中的厥犁,继续道:“要握在手中,才觉得心里踏实,才觉得能够发挥我的全部技击之道。”
下一刻的林墨手指松动,厥犁掉落,插入泥地消失不见,周围的看客们下意识退开了去,场中的林墨缓缓闭目,双臂抬起,一手成拳,一手竖掌,与肩平行,周身气机一震动荡,霎时间尘埃四起。
一套拳术刀法,在林墨打完收势后,在场的一人对这一幕心有惊骇,此人站了出来,问道:“敢问少门主,这一套技击之道叫何名,又是何人传与你的?”
即便这套术来自另一大家族,但六安之术也并非不可见人,林墨回道:“这套技道名为六安论述,是单族族长单施林亲传于我,说是对我身体恢复,大有好处。”
那罪人如梦方醒,神情在此时多显沧桑。
林墨见此,追问道:“前辈,难道这六安论述,还有其他故事?”
那罪人苦笑两声,爆出惊天响雷:“我记得在二十多年前,叛族的单族二公子登门崄巇山,首当其冲就是少门主你。”
“哎哟……”
不远处,听到秘闻的左柠踩空一块碎石,摔倒在大树下。
一众人朝声响望去,瞧见尴尬的左柠自顾笑着,拍着膝盖说道:“小叔,我路过的,你们继续,我不听就是。”
以笑遮掩尴尬的左柠从地上站起身来,她的动作在小叔脑海中,变得无限缓慢,林墨将这个女孩脸上的每一个变化都瞧得清楚,直如烙印一般,在他的瞳孔里爆燃出花火。
两年不见的丫头,楞神的林墨躲了一辈子似的,终于迎来了心境上的大圆满。
可此时重建的心境上,林墨何止满,简直都溢了出来。
林墨灿烂一笑,他朝正要撤退的左柠招手,唤声道:“侄女儿你来,没事儿,单允是我哥,也是你叔,听听无妨。”
当然,对此事好奇的左柠,见小叔这么慷慨,一副傻白甜的神情一次望向小叔,再次得到肯定后,左柠才乐呵呵地进场,边走边与在场众人打着招呼:“各位叔叔前辈好,在下星冥左柠,才来险巇山没几天的。”
在罪人眼中,星冥帝国算个屁,这里头还有人曾经被黄维怂恿出力,差点将星冥给灭了,但见小姑娘这么乖巧有礼貌,他们也都点头回应。
“前辈继续说。”
罪人轻缓吐出一口浊气,继续道:“当年门主夫人过世,四方都有人来吊丧,而单允登门的第一招,就击晕了副门主跟少门主俩人,还说什么子随母去,是要给苍灵门双喜临门。”
林墨重重鼻息,时年六岁的他依旧记得当日情景,与眼前人所说无二致。
“少门主与副门主昏厥后,抵挡单允的重则,则当仁不让地落在了各位青使大人的肩上,并非罪奴胡说,当年除开余剑席、良旬玉、昆持三位青使大人被单允同党缠住,其余的九位青使大人,在天上跟单允打了个不相上下。”
难以置信的说辞,彻底打破林墨自己对武道的观念,他回不了神,喃喃道:“能够跟九位青使打得不相上下?”
师傅爵歌不用去说,宗门里唯一一位被老爹夸赞道力深厚之人,但再加上千鬼的鬼魅身形,庄启圣大叔的破罡大刀,以及其他青使们的夹击,还能做到不相上下,允哥的实力,委实恐怖。
况且这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。
一旁的左柠被绕得云里雾里,她并不知道青使有多厉害,只知道青使在整个道灵界很有名头,按照眼前人的口述,在小叔面前傻萌的她,映衬道:“那应该很厉害了吧。”
回神的林墨问道:“前辈,但这跟我的六安论述,又有什么关系?”
那罪人认真道:“罪奴仔细看过少门主的六安论述,单允跟九位青使大人周旋用的,就是这六安论述的雏形。”
的确,赤-魔刀与寸骨,一刀一剑在手的单允,于当时的道灵界,除了单族老祖跟林羡,已无敌手。
左柠在此时不应景,听到‘周旋’一词,反而激起她的好奇心来,她反问道:“那之后呢,谁输谁赢?”
那罪人应道:“之后单允在击退九位青使的同时,给良旬鹫青使下了尸毒,令青使良旬鹫当场暴毙,以至于十二青使大人,至今都空缺一位。”
林墨咬了咬牙,继续道:“那依照前辈与我所遇之见,这套六安论述是允哥让单族长传给我的。”
声音低沉的林墨,在说完这句话后沉默不言,他脑海里冒出了很多突破天际的羡慕嫉妒,那在第一次就见面叫他允哥的人,没想到会是技道与道力这般高强之人,以至于他觉得自己再不拿到第十二位青使之位,恐怕就再无出人头地之日了。
也就在此时,林墨听见有人恭敬道:“见过第十二青使大人!”
声音显得惊讶仓促,林墨跟左柠俩人,都以为谁有这能耐成为新的青使要员,可林墨遥望四周却谁也没发现,直到他瞧见众人的目光都在侄女儿左柠身上,那纤细的腰身玉带,夹着的金黄令牌,即便只露出了一小截儿,但他们再清楚不过,这赫然是第十二位青使所携带的随身之物。
左柠匆忙将令牌解下,解释道:“这是林爷爷送我的,他没说让我做什么第十二青使,小叔你们都别误会了。”
左柠手拿令牌,望着小叔,二十岁的丫头委屈地直掉眼泪,整个道灵界都知他小叔这位而立道者探花郎,将自家的第十二青使之位视为囊中物。
左柠怕自己解释不清楚,急得有些手足无措。
哪知小叔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,道:“柠儿别哭,从今往后,这第十二青使,小叔送你了。”
左柠哭势在,哭声却没了,她问道:“小叔你不要了吗?”
望着左柠委屈成乖宝宝的模样,林墨鬼使神差地将她拥入怀中,手掌拍着她的肩头笑道:“这位置本就不是我的,你这么一哭,我就更不敢要了。”
这一刻,什么上一辈的恩恩怨怨,什么庄叔的以死相逼,林墨都觉着不重要了。
左柠双臂往上抬了几许,但始终没有抱住她的小叔。
林墨拍了拍左柠小肩,松开她的时候故意将她的发饰弄坏。
左柠怪叫一声,摸了摸她花了时间做好的头发,想生气却又不愿,只得走到阴凉处,自个儿捣腾。
对于左柠这个半路还俗成女孩的手艺,最后她因没有铜镜的缘故,扎出来的头发不对称,她老远就瞧见小叔望着自己笑,知道在嘲笑自己,以前不爱美的左柠,此时委屈得像个三岁孩子。
林墨径直来到左柠身边,将她好不容易扎好的发簪取下,任由那青丝顺滑而下,他弯腰身折了一根细草,摆荡在左柠眼前说道:“这样才好看。”
林墨用细草将左柠的头发尾端揪在一起捆好,简单的发型在此时的道灵界并无谁家女儿用。但左柠伸手摸了摸,也觉不错,左右晃动问林墨是否真的很好看,林墨回答肯定,俩人笑得很开心。
今日。
只求易简的林墨头回给人做发饰。
只愿舒心的左柠头回让男人摸自己头顶。
在睡前,左柠躺在床上,把今个儿的事细想了一遍,等到了后半夜,左柠才特后悔当时没有抱紧小叔,两年前小叔曾救下自己,左柠对其都未好好存感激,奈何今日失去的机会,像个漩涡让她觉得欠了林墨一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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